“文化人”許知遠上了《吐槽大會》,很意外。 許知遠“文化式吐槽”獲得一片讚譽,更意外。 他吐槽張大大,“審美的偏狹,是一種智力的缺陷”。 “談論個人是件很不禮貌的事,我不喜歡談論個人”, “但是張大大,不是個人”(是一種現象,因黑而走紅的現象)。 吐槽金星有一種把全世界的事,都當作家長裏短的能力。 假如魯迅上了她的節目,她能問的也就是: 在北平一個月掙多少錢呢? 你的故居是租的還是買的? …… 後來跟閏土還有聯繫嗎? 許知遠接着吐槽,“我估計魯迅聽到,就想説兩句話,一句是髒話,另一句也是髒話”。(出自魯迅《秋夜》:“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吐槽李雪琴和王建國的“雪國列車”cp説: “cp是一種沒有兑現的愛情”。 吐槽張大大膚淺、沒文化。 問:如果亞里士多德走進柏拉圖的房間,説出那句“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那麼請問,這個屋裏有幾個人? 奪筍吶! 用一種戲虐,又充滿知識趣味的方式,吐槽在座的嘉賓,句句扎心,句句機鋒。 彈幕的反應也很有意思。 除了“哈哈哈哈哈”,就是“文化人吐槽就是高級”的舒適感,還有一種“我聽懂了”的優越感。 馬上,“許知遠有文化的吐槽” 上了熱搜。 繼上薇婭直播間賣書後,許知遠的跨界活動,又一次出了圈。 去年羅翔在b站一夜爆紅,今年《奇葩説》劉擎教授一戰成名。 發現沒,一批文化人正帶着智識走進娛樂場,在網友的追捧下成為“文化名人”。 但“文化名人”從來都不是好差事,尤其在當代。 很容易一不小心被扣上“公知蛆”的帽子,被網友罵到退博(羅翔)。 這一當代娛樂之“怪”現象,是怎麼發生的呢? >>>>文化人罵人現場 《奇葩説》第七季,讓華東師範大學哲學教授劉擎,出了圈。 他跟經濟學教授薛兆豐互相掰頭、互扯頭花的戲碼,竟成了這一季最大的亮點。 兩位教授的觀點,分別代表人文與經濟,理想與現實兩種對立的派別。 雙方論辯中。 薛兆豐,攻擊學哲學的一事無成,一貧如洗還無愧於心。 劉擎,攻擊薛兆豐對經濟學以外的人文學科,知之甚少也問心無愧。 聲稱,經濟學家更容易找到對象,雖然他們不容易保持對象。 看到兩位教授互相diss,旁觀者們笑到劈叉,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觀眾喜歡看衝突和掐架,遑論兩位教授優雅地互噴,更有反差與戲劇性。 比起口吐芬芳的污濁,這種顯得清新怡人。 有文化的吐槽,常常能擊中要害,損人損得鞭辟入裏; 又有含而不露的趣味,值得咀嚼的餘甘,損,卻也無傷大雅。 比如你想罵人“面目可憎”。 直接罵"醜b",口頭上爽了,總顯得不文明,倒跟對方淪為一類了。 這個時候引用詩人木心的話,“有些人的臉,醜得像一樁冤案”。 解了恨不説,還有一種文化人的矜驕和優越,口頭爽了,精神也贏了。 文明的人,罵人語庫太貧乏。 誇就是“牛b”,罵就是“傻b”,不夠生動。 可以借用王小波這話罵人: “(有些人)活下去的訣竅是:保持愚蠢,又不能知道自己有多蠢。” 或者錢鍾書的話“據説每個人需要一面鏡子,可以常常自照,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不自知的東西,照了鏡子也沒有用。” 平時可以不讀他們的書,看到他們罵人的話,油然而生一種“文化人就是牛”的欽佩之意。 不少網友感覺要多讀書的瞬間,竟是罵人罵不過的時候。 可以想見,文化確實缺失。 沒文化的佔據輿論陣地,充斥着直白、無腦、低級。 這時,追捧“有文化的吐槽”,也是對娛樂場膚淺粗鄙的反抗。 不過仔細想想,當代文化人的言論,在被用做作戰的“武器”時,傳播得最廣泛,影響得最深遠。 >>>>言論武器化後…… 羅翔,講法律的段子手,單口相聲普法大師。 他廣為流傳的兩句話,一句是: 法律只是對人們最低的道德要求,一個人標榜自己遵紀守法,這個人完全可能是人渣”。 另一句是:自由不被限制,一定會導致強者對弱者的剝削。 這兩句話在什麼時間刷屏網絡呢? 鄭爽發微博稱自己遵紀守法,網友借用來diss鄭爽並表明態度時; 網友借這句話來回答,“為什麼反對代孕”時。 當“言論”成為“工具”,用來一邊倒地反擊時,會發生病毒式地傳播。 仔細想想,當我們引用名人名言時,考慮的是什麼? 一要足夠權威;二論斷性要強。
作為法學博士,政法大學教授的羅翔,一定程度上代表法律方面的權威。 加上整句話斬釘截鐵,論斷性很強,恰好可以代替人們思考,滿足所謂“人類的惰性”。 我不思考,有人替我説了,而且説得更有力,更具權威,那還用我説什麼? 印象中的許知遠,是一個與流行文化逆向而行的傳統知識分子。 是作家,書店老闆,訪談節目主持人,也是一個內容輸出與表達者。 這樣一個人,應該有不少獨到的見解,但大多數人對他一無所知,包括以前的蕉姐。 許知遠最出圈的兩件事是,許知遠被罵,和許知遠罵人。 被罵是因為,大家覺得他在女神俞飛鴻面前表現得油膩、猥瑣。 罵人,就是這次在《吐槽大會》的表現,迎來掌聲一片。 當許知遠站上綜藝節目的舞台,開麥吐槽當今娛樂圈亂象,“沒文化”、“審美偏狹”、“黑紅看不懂”、“張大大不是個人”時,他已經與大多數觀眾站在了同一戰線。 這一次,他沒有冒犯觀眾,也不再對“流行”“娛樂”表現出慣常的懷疑。 他站上去,説出了觀眾想聽的話,還用高雅的語言包裝了一番,不顯得粗鄙,而意味無窮。 當言論被工具化,武器化後,同時潛藏着一個危險: 當有一天,對方説了人們不想聽的話呢? 什麼文化人,都是臭老九。 去年9月,羅翔在微博分享讀書感想,遭網友捕風捉影,指責羅翔內涵鍾南山。 羅翔生氣失望,退出微博。 “人類都習慣按照自己的樣子去想象上帝的模樣。”(《看理想》) 當他符合你期望的樣子,他是“上帝”; 當他跟你相悖,他最好消失。 >>>>拒絕實際的樣子 但為什麼要讓“暴民”得逞呢? 為什麼總是抱怨現實多糟糕,而不提供解決之道? 被網暴過的羅翔,並沒有離開公眾視野。 清醒的人,依然在維護他。 《奇葩説》上,劉擎教授説觀察事物的角度,有“實然”和“應然”兩種。 “實然”,是事物實際的樣子;“應然”,是應該成為的樣子。 劉擎教授説,我們如果一直接受實際的樣子,並順從它,那麼現實便永遠如此。 如果我們對實際有所不滿,心中有應該成為的樣子,才能往前走。 同樣的理念,羅翔也説過。 羅翔講“正義是什麼?”的視頻,在b站點擊量超過了200萬,打動了不少人 他説,人用任何儀器畫“圓”,都是“不圓”的。 我們畫不出一個完美的圓,不代表“圓”這個概念不存在,因為它是我們前進的方向。 我們雖然看不到正義,但不代表正義這個概念不存在,它依然是我們前進的方向。 隨後,羅翔引用了台劇《我們與惡的距離》中的一句話“看見的不要去相信,看不見的才要去相信”。 他總結,“看見的正義你不需要去相信,看不見的正義才是需要去相信的。” 雖然一個法律教授,一個哲學教授,卻都是心懷“理想國”,從“應然”出發,不順從於黑暗現狀的人。 當人們開始歡迎他們,把他們的言論當工具又怎樣,葉公好龍式的喜歡又怎樣。 一旦開始引用,已經在拒絕實際的樣子。 許知遠曾在書裏説: “當週圍的人羣,可能通過那些引用的隻言片語而意識到世界遠比他們生活的周遭環境遼闊與壯觀得多時,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還會有一部分人愛屋及烏,讀讀他們的作品,聽聽他們的講解,會收穫更多。 這個時候,他們站出來發出聲音,已經有了更深遠的意義。 >>>>他們,應時而生 一直覺得《奇葩説》是個很聰明的節目。 第五季“陳銘、詹青雲神仙打架”,意外出了圈,觀眾被兩位辯手的才智圈粉。 節目組看到觀眾喜歡,之後便不斷有學院派知識分子的精彩輸出。 直到第七季,直接請來正兒八經的哲學教授劉擎,跟薛兆豐對打。 我甚至覺得,劉擎、羅翔、許知遠的言論出圈,並不是意外。 是應時而生,是輿論開始呼喚理性、智識、人文關懷的一種迴應。 節目結束,彈幕都在説希望劉教授下一季還來 去年的227事件(肖戰粉絲舉報同人創作平台)之後,人們開始有一種恐懼—— 害怕反智的飯圈文化包圍輿論環境,害怕失序與混亂佔領本該理性的討論空間。 在這樣的環境下,羅翔出來了,劉擎出來了。 我們能從他們的言論,發現邏輯的美,理性的美,智識的美。 “打工人”、“小鎮做題家”、“內卷”、“乾飯人”成為網絡熱詞背後,隱藏着被現實擠壓、被生活壓迫的心酸現狀。 劉擎教授恰好提供了理想與人文關懷的一維。 他説,人是目的,而非工具。 “人不只有效率,不只能夠當作成本受益的計算符碼。 人作為目的而存在,而不僅僅是任何發展的工具,否則就會變成現實的奴隸。” 他希望把人從工具性裏解放出來,哪怕只是心理上的釋放,也是一種理性的演變。 長久以來,知識分子躲進象牙塔,與庸俗的大眾文化保持距離。 於是,接地氣的“文化人”來了。 把法律講成段子,把綜藝作為陣地,輸出人文思想,或作出“有文化”的樣子,反抗淺薄與媚俗。 大眾文化、娛樂潮流幾乎是不可逆的。 以大眾容易接受和傳播的方式,傳遞有價值的內容,難道不好嗎? 不管怎樣,人們喜歡有文化,總比喜歡沒文化好;喜歡多元的思維,廣闊的視角,總比喜歡偏狹、極端的網絡文化好。 如果在這個糟糕的輿論場必須有人站出來講話; 我希望是有人文關懷的有識之士,而不是低幼的,暴戾的飯圈言論。 如果在這個黑白顛倒、是非難辨的輿論場必須有人站出來; 我希望是一個相信正義的法律人,一個心懷“理想國”,與惡作斗的智慧人,而不是煽風點火的暴力發動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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